這場司法“訴訟戰(zhàn)”，較高人民法院給出“研究意見”，并將其作為經典案例編入“中國審判指導叢書”。然而，重慶法院的較新判案給出的是一個截然相反的判決。

    被瀛丹大廈裹挾的，還有這座爛尾樓的無數債權人，這些苦主們十幾年來債務清償無期；而接盤瀛丹大廈的企業(yè)，處境同樣尷尬，4年來遲遲沒法進場。

    瀛丹大廈已然成了重慶官方、各利益方的心頭之痛，司法處置帶來的無疑是一個“迷局”。迷局如何形成？背后發(fā)生了怎樣的博弈？

    較高法的意見被忽略

    事實上，針對重慶相關法院的系列裁決，中雄公司及股東鄭氏父女進行了艱難的司法救濟，以期走出腹背受敵的困境。

    2011年，中雄公司起訴重慶三家拍賣公司，認為瀛丹大廈存在嚴重的建筑安全質量隱患，且不能實際交付，不能作為拍賣標的物。依據《拍賣法》《合同法》有關規(guī)定，中雄公司與三家拍賣公司簽訂的《拍賣成交確認書》應認定無效。

    2011年12月，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民事裁定，駁回中雄對三家拍賣公司的起訴，理由是中雄對《拍賣成交確認書》效力的異議，不屬于法院民事訴訟的受案范圍。

    重慶一中院認為，重慶高院委托三家拍賣公司對瀛丹大廈的拍賣，屬于司法拍賣，是公法上行為；而法院受理和解決民事訴訟案件的職權范圍應為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人身關系爭議，即私權爭議。“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對此種公法上行為的異議，并非平等民事主體之間基于財產或人身關系產生的私權糾紛。”

    2012年3月20日，重慶市高院以相同理由駁回中雄公司的上訴請求，維持重慶一中院的裁定。

    面對被追加為瀛丹大廈案的被執(zhí)行人的系列裁定，中雄及股東曾多次向重慶市高院、渝北區(qū)法院提出執(zhí)行異議、復議申請，均遭駁回。

    中雄公司及股東的遭遇，卻得到了法學專家的聲援。西南政法大學中國不動產研究曾組織專家對該案所涉法律關系進行過論證。劉俊、趙萬一、劉云生、孫鵬、李祖軍等五位 法學教授聯(lián)名出具了法律咨詢意見書。

    意見書認為，瀛丹大廈存在重大質量安全問題與嚴重違法情形，屬于法律規(guī)定的禁止拍賣物，重慶市高院的司法拍賣行為無效，中雄公司無需承擔拍賣價差款的違約責任。

    據長江商報記者調查，案件裁定、審理過程中，在鄭氏父女對中雄公司應補繳的拍賣價差款承擔何種責任這一問題上，重慶法院系統(tǒng)亦存在爭議。

    重慶市渝北區(qū)法院2011年10月裁定追加鄭氏父女為被執(zhí)行人時，認為應在其抽逃注冊資本金1000萬元范圍內承擔責任。中雄公司及鄭氏父女隨后提起執(zhí)行異議，渝北區(qū)法院請示重慶市高端人民法院。重慶高院審判委員會研究表示，應直接在執(zhí)行程序中追加鄭氏父女為被執(zhí)行人，對中雄公司應補繳的6790萬元拍賣價差款承擔連帶責任。

    重慶高院就這個問題曾專門請示較高人民法院。較高法研究室對此進行了研究，并將其作為經典案例寫入較高法常務副院長沈德詠主編的中國審判指導叢書—《司法研究與指導》(總第4輯)。

    這本2014年3月出版的書籍顯示，較高法研究室針對中雄公司“瀛丹大廈”案給出了研究意見，認為中雄公司股東鄭氏父女應在抽逃出資(1000萬元)本息范圍內對公司應補繳的拍賣價差款承擔補充賠償責任。

    該研究意見認為，公司法十條雖然規(guī)定了揭開公司面紗制度，但是，股東有限責任依然是原則，揭開公司面紗依然是例外。

    如果在執(zhí)行程序中揭開公司面紗，是對我國現行公司法法人制度的沖擊，在相關法律法規(guī)、司法解釋并未賦予執(zhí)行機構此項權力的情況下，應當慎重處理。

    “人民法院應從人員、機構、業(yè)務、財務、財產等多方面判斷股東與公司的人格是否高度混同……不宜因為存在單一的、非關鍵的混淆現象而徑行否定公司法人資格，更不能動輒便將其視為人民法院解決執(zhí)行難的靈丹妙藥。”

    因此，較高法研究室的研究意見表示，“本案不宜僅僅以股東抽逃出資為由就否認公司法人人格，進而判令股東對公司應補繳的拍賣價差款承擔連帶責任”。

    債務清償方案未公示

    面臨巨額的連帶賠償，鄭道紅愁容難展。他已向重慶市高院提起上訴，但他對勝訴并無把握，“較高人民法院的研究意見就擺在那里，重慶法院判案時卻根本不理。”

    陷入瀛丹大廈泥淖的，不僅僅是中雄公司及股東。據渝北區(qū)法院內部人士透露，瀛丹大廈總債務金額目前經清理高達5個億，除已執(zhí)行的近兩億，還余3個億的缺口。在這片巨債陰影里，無數債權人成為“苦主”。

    王秋林是這群“苦主”的代表，當年她付出60多萬元購下瀛丹大廈3套住房。瀛丹大廈“爛尾”后，她和其他30余購房戶一起將開發(fā)商瀛丹公司告上法庭而勝訴，債權至今卻難以清償。

    “我購房的錢都是當初以月息1分的利息從親朋好友手里借來的。”王秋林稱一家人這些年被債主逼得焦頭爛額，2010年丈夫選擇和她離了婚。據長江商報記者了解，瀛丹大廈“爛尾”后，購房戶中至少有10家因無法償債而夫妻選擇離異。

    這群人幾年來每月都會相約到重慶市高院、渝北區(qū)法院討說法。據這些債權人向長江商報記者反映，重慶市高院執(zhí)行局至今未向他們公示瀛丹大廈的債務清償方案，對執(zhí)行款的分配也極不透明。

    “我們每次去重慶高院都強烈要求他們公布執(zhí)行款的分配賬目，都遭到拒絕。”王秋林說，債權人轉而到重慶市政府求助，其間曾和警方發(fā)生沖突。

    多名瀛丹大廈債權人向長江商報記者證實，“正在執(zhí)行中雄公司及股東財產”，已成為當地法院安撫他們的常用語。

    據長江商報記者調查，瀛丹大廈開發(fā)商瀛丹公司早瀕臨破產清算，無財產可執(zhí)行。渝北區(qū)法院執(zhí)行局一負責人透露，重慶有關方面已研究考慮追責該公司法人代表張瀛丹，對其實施追逃措施。

    “法院不向債權人公布分配方案、措施，導致社會矛盾激化。”中雄公司一名內部人士說，渝北區(qū)法院有法官曾向他稱“在這個案子上別跟我談法律”。這一說法，長江商報記者至截稿時尚無法獲得重慶相關法院的證實和回應。

    “每年都有購房者不時來這里看看，唉聲嘆氣的。”瀛丹大廈附近一餐館老板說。大廈在她身后投下巨大陰影，透過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可見兩個保安坐在大院里喝茶看報，同樣銹跡斑斑的塔吊聳立在半空。

    2010年7月，瀛丹大廈被重慶華甌置業(yè)競得后，并沒啟動復工。渝北土地房屋權屬登記“2012年一季度房地產市場監(jiān)察報告”稱，瀛丹大廈存在的問題有：未辦理土地權屬登記；項目超規(guī)劃許可面積1.2萬余平方米，未辦理相關手續(xù)；項目未通過消防相關手續(xù)；沒有繳納相關稅費。

    該報告稱，重慶市維穩(wěn)辦、渝北區(qū)維穩(wěn)辦多次組織規(guī)劃、建委、國土、房管、法院等相關部門對“瀛丹大廈”以上問題進行專題研究。

    華甌置業(yè)成立于2004年，原是浙江華坤地質發(fā)展有限公司為拓展川渝房地產市場而設立，后股份幾經調整，該公司被號稱“溫州眼鏡人”的壽加定及其兒子壽振江持有。

    然而，華甌置業(yè)在重慶投資的幾個房地產項目虧損巨大，根本無錢投向瀛丹大廈的后續(xù)工程。2013年2月15日，61歲的壽加定死亡，壽家隨后轉讓了華甌置業(yè)。瀛丹大廈也被壽家還債抵償給了浙江華坤地質發(fā)展有限公司。

    浙江華坤公司一位潘姓人士向長江商報記者透露，公司已在2013年底將瀛丹大廈相關手續(xù)完善，所有權證辦理完畢，“這些問題逼得我們進退維谷，較后只有掏錢來解決，總共花了2000多萬。另外還為這樓的安置戶的安置埋單3800萬元。”

    這位員工坦言接手瀛丹大廈成本太高，“加上拍賣價款，我們已砸進去了兩個多億。一旦啟動后續(xù)工程，僅建成清水房(毛坯房)，還需四五千萬。我們感覺被坑了。”

    他說，目前華坤公司內部對瀛丹大廈善后處置意見不統(tǒng)一：“是搞成精裝修還是清水房(毛坯房)銷售，大家還沒達成一致。”因此，該大廈何時重啟修建至今尚無具體規(guī)劃。在他看來，瀛丹大廈的司法處置帶來的是一個迷局，尚待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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